本文發表于《戰略決策研究》2024年第4期
開放條件下新質生產力的內涵與國際影響
徐秀軍
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發展，深刻影響了人類社會的生產和生活方式。與以往歷次科技革命所處時代背景不一樣的是，當今世界各國之間相互高度依存，盡管近年來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但商品、服務、資本、人員等跨境流動規模都遠遠超出以往時代，尤其是數據這一新要素的跨境流動更是成為新時代經濟全球化的重要增長點。這意味著，在開放條件下，與以往時代依托技術變革所形成的生產力不同，得益于新一輪科技革命形成的新質生產力必然具有全新的內涵，其影響也將遠遠超越一國一地范圍，天然具有全球屬性、國際影響和世界意義。
一、新質生產力的新技術基礎
新質生產力的一個重要基礎是新技術的研發和應用。中國提出新質生產力的一個重要背景就是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深入發展。新質生產力之所以新，首先就在于它所依托的技術基礎是全新的，因此才出現了生產力的質的飛躍。談到新質生產力，還要聯系與之相對應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從這幾個方面結合來看，當今時代最值得關注的技術創新，主要有兩個方面。
一是數字技術的創新與應用。當今時代，在全球的技術創新當中，數字技術領域是技術突破最多的領域之一。從世界經濟論壇和麻省理工學院（MIT）等機構每年公布的全球新技術榜單可以看到，數字相關技術約占技術創新的六成左右。數字技術帶來了國際生產和交換方式的深刻變革。一方面，數字作為對象，它直接推動了數字產業化發展；另一方面，數字作為一種手段，它與產業相結合，推動了產業數字化發展。這是數字技術影響最大的方面。目前，全球產業的數字化在數字經濟中的占比達到八成以上，并且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由于數字與產業相結合，傳統意義上界限相對明顯的第一、第二和第三產業之間的聯系變得更加緊密了，并且都逐步成為數字產業鏈條上的一環。因此，從理論上講，在數字技術領域占據主導權的國家，可以實現對全球產業鏈各個環節的控制。過去，發達國家對全球產業鏈的控制主要體現在高端領域和關鍵環節的控制，以節點控制來實現全鏈控制。在數字時代，掌控數字技術可以直接對全球產業鏈的各個環節、各個產業進行控制。因此，數字霸權可能會催生更加不平等的全球中心和邊緣結構，而這正是國際社會要努力避免的。
二是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低碳技術也是帶來全球發展模式和生活方式深刻變革的重要因素，直接推動了全球綠色轉型和低碳經濟的發展。所謂低碳經濟，就是通過技術創新、制度創新、產業創新、新能源開發等多種手段來減少高碳能源的消耗，實現經濟社會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平衡發展的一種經濟形態。它是對氣候變化這一時代背景的回應。氣候變化的重要特點之一是高度聯動性，它不是單個國家和地區面臨的問題，也不是依靠單個國家和地區就能解決的問題。人類社會是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這在氣候變化領域的體現是最為深刻的。并且，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和推動低碳技術發展，帶來了全球發展模式的轉型。根據世界銀行的研究報告，各個國家實施低碳發展戰略的平均成本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為1.4%，但低收入國家的這一比例達到5%。因此，各個國家應對氣候變化付出的成本是不一樣的，低收入國家的成本明顯更高。更值得關注的是，歷史發展到今天，發展中國家幾乎沒有機會再像發達國家那樣，先以高碳密集型方式發展，然后進行清理和脫碳。也就是說，在前幾次工業革命脫穎而出的發達國家都是通過高排放、高污染的方式實現工業化的，但今天的發展中國家再沒有機會通過先進行高污染、高排放再進行清理的模式推動工業化進程，而只能直接跳過這個環節走可持續發展之路。這對發展中國家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也是應對起來沒有歷史經驗可資借鑒的挑戰。
可以說，以數字技術和低碳技術為代表的新興技術，總體來說主要具有如下三個重要特征。一是顛覆性，這些技術可以帶來很多深刻的變化。例如，在數字技術領域，人工智能尤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的發展對未來的影響應該是非常深刻的。二是滲透性，這些技術不僅僅是技術本身的創新，而且可以和其他各個產業、各個領域、各個環節來進行結合，它更重要的是一種推動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生深刻變革的方式和手段。三是開放性，這些技術所針對的或可以用來解決的問題是全球的，而不是封閉在單個國家或地區范圍內來尋求解決手段。因此，新質生產力所依托的全新技術基礎，賦予其全新內涵，并帶來了廣泛的國際影響。
二、開放條件下新質生產力的內涵
當今世界，全球開放已經到了一個非常高的程度。盡管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和霸權主義盛行，阻礙各國正常經貿往來的因素在不斷增加，但更要看到，技術變革給國際經貿合作不斷創造更多有利的條件，不斷塑造更強勁的動力。衡量經濟全球化，過去我們主要是看貿易、投資、人員等這些涉及相關要素的流動情況。如今，看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勢頭和前景，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數據的全球流動，它日益成為衡量經濟全球化的一個重要指標。如果從這個方面來看，經濟全球化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前發展。并且，從與商品、資本、人員特別是數據要素的跨境流動相適應的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的水平來看，世界各國之間的相互依存程度也是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因此，理解新質生產力的內涵立足點在創新，并且不能脫離新技術的特性和全球開放的條件。總體來看，新質生產力的內涵包括兩個維度：一是新質生產力本身具有的新特質，二是當今時代對仍處于形成過程的新質生產力所提出的新要求。基于此，新質生產力的內涵主要體現在五個方面。
第一，新質生產力是推動全球更高水平開放的生產力。新質生產力的技術基礎是開放性的，在這些新技術基礎上形成的新質生產力也因此具有開放屬性。一方面，新質生產力的全球擴散本身就是全球開放的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為進一步的全球開放提供了重要動力。盡管當前新質生產力全球擴散以及新質生產力釋放國際效應的障礙性因素很多，尤其個別大國通過“技術封鎖”“小院高墻”搞技術打壓，但從長期來看，全球范圍內新質生產力的持續形成將為更高水平開放提供更加有力支撐。
第二，新質生產力是推動更高質量共同發展的生產力。高質量是新質生產力的應有之義，它的形成必須建立在一定的發展基礎之上，并且它最終會轉為更高質量的發展成果。同時，開放是新質生產力形成的時代背景，新質生產力所推動的發展不可能是各國孤立于世界的自身發展，而是全球相互依存體系中各國之間的聯動發展。尤其是在日益凸顯的全球發展挑戰面前，任何國家都不可能獨善其身，都不可能在他國不發展或者打壓他國發展的情況下實現自身的快速發展。這是由時代背景以及新質生產力的要求和功能所決定的。
第三，新質生產力是推動更大范圍國際合作的生產力。從新質生產力形成的技術基礎來看，當今時代技術創新的復雜程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技術創新鏈將世界各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當今時代，任何一國都不可能離開其他國家支持而僅憑一己之力實現技術創新。從新質生產力發揮效用的保障因素來看，全球范圍內生產關系的調整與變革需要各國的緊密合作與協商。否則，缺乏與之相適應的全球生產關系，新質生產力的效用發揮將會受到很大的掣肘。因此，與歷史上其他技術變革不同，當今時代生產力的發展更需要各國之間的緊密合作。
第四，新質生產力是推動普惠包容經濟全球化的生產力。普惠包容是經濟全球化發展的條件和目標，也是經濟全球化順利前行的重要保障。當前，由于個別大國推行贏者通吃的霸權行徑和排他性的國際規則，搞所謂的“去風險”“降依賴”政策，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全球經濟增長動力也因此遭受削弱。因此，發展新質生產力，就是要全面提升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水平，推動構建開放型世界經濟，做大并分好經濟全球化的“蛋糕”，讓經濟全球化的成果公平惠及世界各國人民。
第五，新質生產力是推動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的生產力。近年來，全球治理赤字日益加重，全球發展挑戰日益增加。究其原因，主要在于當前的全球治理體系仍由發達國家主導，廣大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很難擁有與自身實力相匹配的話語權。長期以來，發達國家在科技和生產力發展方面占據主導地位，以經濟實力為代表的綜合國力也因此擁有相對優勢。新一輪科技革命為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提供了與發達國家“并跑競爭”的機會。新質生產力并非發達國家的專屬品，很多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成為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前沿陣地。因此，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將使國際力量對比朝著更加平衡的方向發展，也因此賦予更多國家平等參與全球治理的權利，從而推動全球治理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
在此，還需要指出的是，新質生產力的內涵仍在塑造過程之中，但只有順應時代發展潮流，新質生產力才能體現其進步性。從當今時代技術創新趨勢和面臨的重大問題挑戰來看，以上內涵應該是新質生產力的應有之義。
三、新質生產力的全球溢出效應
新質生產力的溢出效應主要就是體現在對生產關系的影響，反映在國際上，那就是對國際關系的影響。總的來看，新質生產力對國際關系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新質生產力推動了全球要素的重新配置，從而深刻影響各國在國際分工中的地位與聯系。新質生產力對全球要素配置的影響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理解：一是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改變了要素配置的結構，其中作為新要素的數據將在新質生產力的推動下成為更為活躍的跨境流動要素，各國在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中的地位將越來越取決于新質生產力發展的水平。二是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改變了要素配置的手段，尤其是數字技術將在新質生產力的推動下拓展更多的應用場景，一些新的產業、模式、業態將因此不斷涌現。因此，未來的國際分工將隨著新質生產力的發展而經歷深刻的變革。
二是新質生產力帶來了國際制度的深刻調整。由于各國在國際分工體系中的地位與聯系發生了變化，與之相適應的國際制度也會因此出現調整與變革。一方面，對已有的國際制度體系，那些與新質生產力發展不相適應的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將會順應時勢不斷進行調整和變革；另一方面，在目前制度缺位的領域，一些新的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將逐步得以建立，以滿足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無論是改革已有的國際制度還是建立新的國際制度，都將引發各國利益、權利和責任的重新調整。因此，在此過程中，各國圍繞國際制度的競爭與博弈將更加激烈，并構成未來國際關系的重要內容之一。
三是新質生產力拓展了國際關系的新場域。新質生產力對國際關系的影響還體現在它為大國博弈提供了新的“戰場”。這個“戰場”主要是反映在兩個方面：一個是新質生產力的主導權。當前，從世界主要大國尤其中美之間的博弈可以看到，高新技術的競爭已成為大國關注的主要焦點。而高新技術競爭背后反映的是大國在新質生產力主導權的競爭。另一個是新質生產力的利益分配。新質生產力必定會帶來新的發展，也會給世界帶來新的福利改進。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各國如何分配和共享新質生產力帶來的利益將是未來國際關系研究值得關注的重要議題。